Greenjirou

「沙漠奪去他的生命，又將他奉為神明。」

電影上映後又重新讀了一次沙丘系列小說，然後我才發現原來2021年版本的沙丘電影已經涉獵到第二部<沙丘救世主>的內容了。以前年輕的時候讀完，將沙丘這系列真的在心中封神了，過了些年再讀，覺得<沙丘救世主>的內容好像鄉土劇或八點檔，什麼兄妹情、死而復活、歹命主角的劇碼都有了，心中忍不住吐槽：跟<沙丘魔堡>比起來，人物是不是OOC了啊？😂 不過我還是最喜歡<沙丘救世主>這一本(絕對不是因為它最薄)，而是因為它更情感化、更冷漠也更殘酷。情緒化才能讓人看到每個角色的弱點與人性化的一面，冷漠讓人意識到情感的不堪一擊，而殘酷，則讓人了解到，世上的一切都是會改變、會扭曲的。正是這種深深的無力感，讓人想起了<沙丘魔堡>中注定衰亡的萊托公爵，感受到了屬於亞崔迪的命運，並且接受了保羅的離去。

我對於曾在網路上看過的、分析保羅是不是英雄的影片印象深刻，那部影片中提到沙丘的作者Frank Herbert不認同英雄的存在，我同樣認同作者對於"英雄"的觀點；但是，我認為在<沙丘救世主>裡，Frank Herbert是深深愛著保羅這個主角的，那是一種憐憫，就像是在<沙丘魔堡>中賜予萊托公爵的最後一擊一般，他不願意就這樣讓保羅敗下陣來，敗給其他陰謀與卑劣的陷阱，他選擇讓保羅自己走向放逐、走向那個命中注定的悲劇結尾，Frank Herbert確實毀滅了英雄，但是他卻也愛護著這個英雄，保羅的殞落彷彿在控訴世人：為何要盲目祈求一個"人類"帶來神蹟呢？

<沙丘救世主>的美，在於情感上的狂熱與誇大，小說展現了保羅的痛苦與迷茫，這是他最像「人類」的一本小說；在<沙丘魔堡>中，那個狂妄、驕傲又崇高的穆哈迪為了復仇與權力，將自己變成了人們渴求的「救世主」。在<沙丘救世主>中，Frank Herbert選擇讓穆哈迪回歸成為保羅，那個頭生子在爭權奪利中作為人質而死去、痛苦不已的保羅，同時也是窮盡一切逃避自己悲劇的未來、無助的保羅，在某些層面上，原本那個為了人民著想、愛著自己的家族的保羅並沒有改變，他不惜一切改變的是那個會讓臣民們痛苦的未來，為此他願意放逐自己；但是在成為「救世主」後，被神化的這個事實也改變了保羅，他要當人們心中的神祈，同時又必須是大家的皇帝；他要博愛，也得心狠手辣、冷血殘酷，他痛恨自己殺人無數，卻又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力而不停殺人。

我覺得整本小說最美的正是這種矛盾性。人才會有所顧忌、有所矛盾，神是不在乎對錯的，無論是獎勵或是懲罰，神不會低下頭看人們的悲喜，只做他們必須做的一切。這就是我在上一篇心得中為何一直囉嗦「保羅不適合成為救世主」的原因，比起他的妹妹阿麗雅，保羅更像個「亞崔迪」，而不是穆哈迪；他無法捨棄過去的生活，也無法拋棄「我是被創造出來的存在」的想法，他有人類的軟弱與仁慈，但這樣的特質卻會讓那些希望他是救世主、視他為救世主的人們毀了他，而他自身也因為無法日復一日地扮演著救世主的角色而走向了自我毀滅。

這也就又回到了「時勢造英雄」這句話，<沙丘救世主>的殘忍就在於裡面赤裸裸、血淋淋說出了一個事實：這世界不在乎「誰」會成為救世主，只在乎救世主「在何時」降臨。

他們不在乎寓言中的人物的是如何被創造的，他們只在乎自己的利益與慾望。即使保羅失敗了、死去了，這世界不會在乎，也不會哀嘆，人們依舊會藉由崇拜新的神明以獲得心靈的滿足，依然會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密謀著剷除下一任的帝王，甚至那些忠心耿耿的下屬們也只是繼續利用著舊有的權力來保全自己而已；保羅父親的教育教導他對權力的執著與渴望，母親則教他如何利用身邊的人們來達成目的，他的妻子加尼在乎他的權力與地位，而他的妹妹希望有一個人能為她承擔責任，保羅的下屬們則希望他表現得如同預言中的人一般，法力無邊、無所不知。而外在的組織，諸如：姐妹會、宇航公會、貴族們、甚至弗瑞曼人，就更不用說了；姐妹會希望得到保羅的基因(為此甚至不惜慫恿兄妹相姦🤨)創造出一個能被她們所控制的救世主，宇航公會想要剷除保羅對香料的獨控權，貴族們害怕保羅過於高強的軍力，而弗瑞曼人則對於保羅改變了他們的傳統與價值而猜忌怨恨，在他們心中，保羅似乎永遠都只能是個「異邦人」。

即便將王位奪過來了，能夠預知未來，窮盡了一個人類究極的能力，保羅還是無法與這世界相抗衡，無法與創造了他的一切對抗；我只能說，恐怕對於「英雄」這個概念，Frank Herbert有著比我們更深的想法吧，我覺得他既是責備那些渴望透過英雄獲得救贖的人們，也是沉痛的告誡那些自認為能夠對抗這個世界的英雄，他們注定失敗的事實吧！並不是單純的探討作為「英雄」的那個存在的道德觀或是英雄與反英雄的二元論而已，保羅可以在某些人的心中是英雄的存在，也能夠是一個反英雄主義的經典案例，但我認為，Frank Herbert 會寫出沙丘，會創造出保羅，重要的不只是對「救世主」這個概念的質問，也是對普羅眾生們的行為的反思吧。反思為何人們寧願等待一個貌似神話中的人物來領導他們，也不願意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

我個人覺得人好像就真的是這樣的生物呢，只要有人能夠賜予你想要的東西，就願意不顧一切地相信那個人、跟隨那個人，甚至奉獻出自己的一切，因為討厭冒險和不安全感，所以願意為了尋求庇護和安全感而放棄自我意識，全心全意為整體付出，這樣子的情感大概就是博愛吧，或說是信仰？(p.s. 在二戰過後，許多的心理學書籍都研究和分析了德國納粹能夠贏得民心所利用的人性想法，我覺得和<沙丘救世主>裡的社會氛圍有點相像，有興趣的人可以找<<逃避自由>>這本書來看~!)

回到上面討論的「時勢造英雄」這句話，剛才討論的是保羅身邊的人的想法，現在主要想講保羅本身。

在<沙丘救世主>的開頭，就已經暗示了過去那些，如此接近救世主，卻無法成為救世主的存在們為何會失敗，除了基因有所缺陷外，也提到了「毀滅自我」這件事，而這也是何以那些想要扳倒保羅的勢力們(姐妹會、宇航公會、氏族)如此相信保羅正在衰亡這件事。不論能力或肉身多麼強大，心靈永遠是最容易找到缺口的，而心靈的弱點，又足以成為毀滅自身的最強烈動力。也是藉著這樣的開頭，讀者得以走入保羅的內心，了解他此時越來越無法壓抑的人性與神話間的矛盾，也能看見他如何在過去與未來中掙扎鬥爭。

我會如此憐憫保羅這個角色也來源於此，在保羅選擇成為弗瑞曼人口中的救世主時，他只是想著復仇與權力，這很大部分源自於他從小接受的帝王學教育，生來就為了掌權而活著、為了領導他人而思考的存在，讓保羅在看到機會時奮力一搏地為己所用，但被迫成為公爵的他，其實也不過就是個孩子，一個孩子，要在離鄉背井的沙漠星球中生存，還要向殺父仇人們復仇，這樣的處境並沒有留給他太多的選擇；而一再批評、粗暴對待保羅的姐妹會聖母，其實這一切不都是她們自己引起的嗎？讓皇帝除掉了萊托公爵、讓潔西卡夫人嫁給公爵、在沙丘星球上散播預言，這個時刻、這個時勢，就像是姐妹會為了創造、考驗「救世主」而創造出的舞台，而她們的目的僅僅只是為了得到基因....從頭到尾，保羅都處在十分被動的位置，他像他的父親那般接受了他的命運，但他也從未放棄過取得主導權，他所能爭取的主導權只有未來的走向而已，只有這件事是他能夠試圖去控制的，其他的一切，他的手下們、他的妻子、他的家人、他的人民，沒有一項他能夠干預；而唯獨他能看到的未來，才是那個能讓他取得生命主導權的存在。

我其實是認可保羅是英雄這點的，我認為讓他對得起「英雄」這個讚譽的不在於他的偉大，而是他的懦弱，正是因為他像人類那樣，會為了逃避預知中自己悲慘的未來而猶豫、掙扎，會因為妻子無可避免的死亡而痛苦，甚至動了不惜交易自己的權力也要重生妻子的念頭，這些如同每個沒有超凡入聖的預知能力的普通人類都會有的脆弱跟痛苦，讓讀者看到屬於穆哈迪人性的一面，讓我們感慨：超人亦是人的同時，又在這些本該擊敗普通人的痛苦和折磨中，讓我們看見了保羅超越人性、超凡入聖的意志力，他再一次地捨棄了他的人性、他脆弱的那一面，而作為真正的救世主那般，將世人推離了本是災難的未來，同時也將自己逐下神壇，讓人們自己選擇自己的未來，我覺得沒有比這樣的行為跟念頭更加「英雄」的了。

人們總是要求「英雄」該無私奉獻、拯救世人，卻從不給英雄一絲憐憫與同情，人們相信伴隨著強大的能力，英雄本就該負擔起更多的責任，保羅「英雄化」的點在於他最終捨棄了一切，奉獻了他的一切，接受了那個沒有同情、沒有體面的結局；而他「反英雄」的點則在於他沒有擔起他的責任，將他本該負擔的命運丟給了他的妹妹和他的孩子，他能夠就此與他的過去切割，卻將這些屬於「時代」的重任扔在了還無法承受的阿麗亞身上，這只是徒然地將另一個亞崔迪逼上了絕路而已。

我喜歡<沙丘救世主>完全無關乎書中對於英雄及反英雄的針砭，雖然我上面也胡說八道扯了一堆我自認關於救世主的心得，但我喜歡的還是人性的刻劃，正因為人無法脫離情感而活，所以才會懦弱和失敗，這樣才有趣吧！因為太像個「神」一般活著，是無法統治人民的，人們在乎傾聽跟回應，作為神是冷漠的；要統治社會，只能說大概連神都會失敗吧。(這是在埋後面幾部小說的伏筆吧！😹)

一個浩大的星際史詩，以痛苦作為開頭，悲劇作為結尾，也是蠻合乎邏輯的，同時也符合現實吧，畢竟過往無數曾經的「偉大英雄」們都敗在了這個世界之下，保羅又怎麼能倖免呢？

最後，我還是很想吐槽書裡某些內容，重讀一次後，真的能稍微理解為什麼常有人批評沙丘裡的女性角色們的刻畫，真的是很像生育工具耶😂 (雖然這就很符合宮鬥劇，對，沙丘就是個星際宮鬥劇啊)

阿麗亞的部分也蠻扯的，為什麼就一定要找一個伴侶啦...我知道了，是想寫青春期吧？青春期確實是會受到賀爾蒙影響啦，但這樣的阿麗亞感覺很崩壞耶😂 即使作者想要諷刺阿麗亞「聖母」的稱號，這也是太極端的寫法了吧。Anyway，這才要來講最高級工具人鄧肯，從頭到尾存在的意義就是在跟保羅對話，作者是不是純粹想減少主角意識流的部分🤔 真的是從頭到尾就是在推動保羅的心境，中間意思意思地被當成暗殺的工具，最後又被保羅主人感化，變回真正的鄧肯，脫離控制，主人離開後，還要負責照顧阿麗亞跟阿麗亞談戀愛.... 我就想請問亞崔迪家族的薪水到底是多高😂 鄧肯這工作量不合吧！所以水行俠的戲分還有很多可以放心囉 (喂) 結果心得結尾在這裡😂 (看之後還有沒有要補充吧~ 可能要等電影拍出來了🤪